反思東風,眾林喧嘩-相思林事件

2011年11月14日 星期一

文◎廖憶穎(環工系100級)

  慣看東海不覺然,一離校園便相思
                                  東海風:110

  不同於鳳凰木禮兵似的整齊列隊引吭高歌,那些相思樹散佈於各處,或許依著小徑或許伴著樓房,以一種溫婉的姿態迎送人們來來去去,低調地陪伴著我們的生活。不過,它們無語地捱受著某些已漸漸被遺忘的歷史——我們曾共同擁有一大片相思林地,這卻鮮少被提起。

  那是一個風起雲湧的年代,在威權體制的極度壓抑中,大批的學生們燃起了理想的烽火,一場以野百合之名號召的戰役,點亮了整個台灣。然而,東海的學運傳統卻更早於此。早在1987-1989年間,便有一群學生願意以自身衝撞漸漸崩毀的體制。從一開始地下刊物形式的《東潮》至後來公開化的行動,令威權不得不面對多年來壓迫的指謫。1990年三月,乘上野百合學運的熱潮,這些懷抱著理想的年輕人們更讓這股改變的力量趨向白熱化在民主的進程上大放異彩。

  當眾人正因野百合的洗禮而蛻變時,卻不知一場醞釀了將近十年關於理想與現實的拉鋸正血淋淋地在大度山上展開。

  民國68年郵政總局來函要求東海提供西側靠東海別墅約兩千坪之林地以供興建「水陸轉運中心」,郵局贈與東海校方四千萬以供興建圖書館及大禮堂。民國79年郵局雇人砍伐相思林地,被路過的學生發現。此舉引發學生強烈反彈,並引起廣大校友的關注。多方溝通討論後,校方提出向台糖購買另一片畸零地來換回相思林地,而郵局方面也願意做出退讓。

  民國82812日,郵政總局去函東海大學,表示將於近期內整地興建「電腦備援中心」,並於次日派員來東海勘仗界址。郵政總局派員自東海別墅出入口進入校內,砍伐相思林地。東海學生才發覺原來此二千坪林地在三年內未曾取回。東海學生社團認為和郵政總局約定的六個月期限已至,但是校方卻仍未提出任何償回相思林地的作法。由於東海始終提不出郵政總局能夠接受的方案,雖有校友、立委的斡旋、學生強烈的反彈意見,但最後郵政總局還是將該片相思林地收回。

  然而,東海創校的教育理念,是體現在校園整體規劃的。以教堂為中心隱喻著信仰為本,所有建築物的配置皆以均衡、和諧為原則。幾乎所有的建築物皆矮於樹木體現了從自然中學習謙卑,文理大道的盡頭即沒入相思林中,則映照著所有的知識應歸於自然。用整座山頭的蓊鬱涵養著全校八百位學生的森林大學,在大度山上種下希望的種子。

  樹木倒下,露出了貧瘠的紅土,大度山泣血的不只是一棵棵樹的凋亡,更敲響了開創、挑戰、全人等領先於當代的理想即將被揚棄的警鐘。

  1990年,聯絡著一切書信話語的信箱間,盈滿了悲憤的氛圍。連署、靜坐、高談、辯論,他們面對虎視眈眈的嚴刑峻罰或許恐懼,卻也為了捍衛理念而勇敢堅強。三年前後,學生們校友們共同爭取來的勝利彷彿一場鬧劇。東海的財務赤字,讓權傾一時呼風喚雨的梅可望校長也只能出賣校地換來學校轉型的出路,一條漸漸向社會向企業妥協低頭的路,繼任的阮大年校長也僅能心照不宣地繼續這樣的路途。然而,學生們則在這樣的危機下開始警覺、反思激烈辯論著:創校時的教育理念是什麼,東海應當是什麼樣子?

   「民主觀念在行政上以及師生關係間都應有實際的表現,全體教職員都應投入。這意指學生儘管有成熟度的限制,但仍可決定他們自己的活動並在教育上參與行政與學術事務的討論。」
                            東海大學創辦人 芳威廉 博士

  東海大學的創立,是富有開創精神的,投入全人教育的,鼓勵公共參與的,並且勇於思考與反省的。這不是一間僅僅為企業服務的白領大學,而是富有人文視野、能夠投入生活、具有服務與關懷精神的學校。師生一家,邊散步邊聊天邊做學問,知識的火花激盪於生活的各處。就是因為這樣的特別,讓東海學生不只是在這裡待個幾年的過客,而是理想精神的傳承者和體現者。我們在大學的場域裡嘗試各種新的可能,我們實踐與革新,這絕對不是脫離社會將自身困於象牙塔。一代一代人來到東海,選擇這間學校,應是理念與認同的驅動,而不該只是分數上的妥協。

  當年的蕩氣迴腸,依舊刻劃在某些史料中,靜靜躺在圖書館的角落裡。現在的學校,亦從部分課程中提供一些對於大學精神的論述。然而,那些師生們激辯的,思考批判的,由下而上充滿動能的過去呢?曾幾何時,老東海們口中的傲骨與不羈竟被洗刷得不留痕跡,那些不再被提起的歷史僅封存於悠悠飄盪的鐘聲裡。是否我們能循著前人的步跡,再多翻翻多想想,能為眾人所悉知的官方論述再拾遺補闕些什麼。或許,這五十多年默默看著歷史發生至結束的景物們也靜靜地等待著吧?等待被一個新的世代翻閱,轉化成開創的更大能量。
  
  而那片相思林會一直是保存著、捍衛著、涵養著最後理想的應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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